最近多次陷入迷茫:我常常站在很多人的對立面上。如果是我對了,就意味著很多權威的觀點和思路是錯的。其實,我也常常思考:我是不是真的錯了?
回想起來,這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。25年前讀研究生的時候,就遇到一個問題:我不太喜歡一些當時熱門的、甚至主流的學術思潮,如模糊數學、神經元方法、智能控制。對它們的負面意見遠遠大于正面認可。
不喜歡的原因是什么?我中學最喜歡物理、生物,大學讀的是數學系,這些經歷讓我喜歡那些能夠把道理講清楚的東西。讀中學的時候有些遺憾:沒有搞清楚辯證法到底是什么、不知道非歐幾何和相對論講得是什么道理。那時,還私下諷刺政治課:“因為我是對的,所以我是對的。”還好,大學期間,我大體理解了非歐幾何和相對論,工作之后理解了辯證法。大一在金華軍訓期間,我買了本拉卡托斯的《科學研究綱領方法論》。這是我讀的第一本哲學著作。對模糊數學、神經元方法、智能控制的負面印象大概與這本哲學著作有關。
現在想來,造成負面印象的原因,在于學術界的浮夸風過盛。有人曾對我說:某學者因某“智能控制”獲得國家獎,其實不過就是用了三個IF語句,加上一個時髦的帽子。還有位老師,做個一個不錯的儀表,但苦于理論水平提不上去。這時,一位老朋友給他出了主意:寫幾篇與模糊控制相關的文章,與這個產品掛鉤。于是,他真的獲得了兩次國家獎。這種內幕了解多了,負面印象就大了。
博士畢業以后的近20年,我也常常遇到這樣的問題:是我錯了還是別人錯了。我剛博士畢業的時候,搞連鑄二次冷卻模型。當時所有人都在問:模型精度不高怎么辦? 搞一個圖像識別系統,很多專家說我:學術界都不搞,你搞什么?14年前搞性能模型,又站到多數領域專家的對立面上。11年前研究創新理論,被很多朋友指責為走火入魔;如果不是殷部長和幾位老領導、老前輩的支持,可能真的就放棄了。現在唯一的好名聲大概是10年前逢人便說:要買房子啊!
我是個特立獨行的人,從不喜歡趕時髦。三年前,卻五大無創地趕了一場時髦:研究智能制造和工業4.0。
說來原因很特殊:我一直關注中國人口問題。我的朋友易富賢先生是第一個用系統理論反對獨生子女政策的人,他寫的《大國空巢》有很大的影響力。我支持他,并非只是因為自己想多要個孩子,而是深信他說的是對的。在于人口相關的問題上,我個人捐助過上萬元。所以我知道:中國不走智能制造的路子,不行了。
現在遇到的困惑,在于如何搞智能制造的問題。
我認為:要搞好智能制造,就要有好的頂層設計。這個頂層設計,涉及企業的轉型、市場的重新定位、組織流程的調整、商業模式的創新。也就是說:智能制造,首先是企業家的事情,技術是用來支持企業家的戰略需要的,是手段不是目標。否則,技術就會變成“錦上添花”,就難以創造經濟價值,就會變成“貼標簽”式的,就會變成政治運動。我當然知道:頂層設計是很難的。但難的事情,也必須去做。
我很欣賞《三國演義》中的一段話:“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,干大事而惜身、見小利而忘命。”智能制造是一場革命,如果舍不得時間和代價做頂層設計,而把精力都放在貼標簽的小事上,就犯了袁紹的錯誤。孫子說:“勝兵先勝而后求戰,敗兵先戰而后求勝。” 就是要求把各種問題,事先算清楚,而不是蠻干。
“任何大的成功,都是從小的成功開始的”。的確如此,但這并不是反對頂層設計的理由。
中國的改革開放,就是從小崗村、深圳特區的試點開始的。但這些試點的背后,都有“總設計師”的高瞻遠矚。小平同志說:“貧窮不是社會主義”、發展生產力就是目標。“調動一切積極因素”、“破除迷信、解放思想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”、“建立特區”就是手段......
對企業來說,推進智能制造的目標就是提高競爭力和盈利能力;技術手段是數字化、網絡化;但火車頭應該是企業戰略目標的重新定位,技術和資源都要圍繞這個行動而展開,而不是技術的堆砌。這就是頂層設計。沒有頂層設計,就會貼標簽、就會盲目追求熱點,就會為智能制造而智能制造、就會為完成任務做表面工程。
我反對為數字化而數字化、為網絡化而網絡化——但是,這兩個要素是缺不了的。系統論中有這樣一個觀點:對于封閉系統來說,熵總是增加的。把這個理論用到技術創新:如果沒有外部力量的介入,一個行業的技術進步一定會越來越慢——如果沒有網絡化和數字化,變革的動力在哪里啊?
現在回到主題:和主流觀點不一樣,是不是正常的?
有位著名企業家說過一句話:如果一件衣服,大家都覺得好,我就會買;如果一個項目,大家都覺得好,我一定不做。這位企業家其實點出了創新活動和常規活動的不同:創新的本質是個博弈過程。博弈過程的特點是“多算勝、少算不勝”:有效的思考越深,取勝的概率就越大,而深入的思考往往不同于膚淺的思考;而多數人的思考是膚淺的。
獨立深入的思考,不是為了證明領導的正確、不是為領導講話做注釋、不是顯示自己的博學,而是為了尋找正確的真理。這就注定了它是個孤單的事情。真正的創新者并不是故意標新立異的,而是反對膚淺的思考。
“德不孤,必有鄰”。今天處于一個網絡社會,讓我能夠從網絡上結識一些真正有思想的朋友,能夠進行深入的交流和討論。這樣的幸運,是前人沒有的。